【第一百壹十章】(2 / 2)
去年月泉之战大胜,金莲花骑如长龙贯涌整条街道,金飘飘的旗帜漂浮在金屑纷飞的天际。
当日醉酒豪客正在东楼大饮,斜眼瞥见楼下昂首挺胸的金莲花骑里,有一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,于是大笑称赞好友:“满城金屑具飞扬,白马郎儿心自狂”。
那位金莲花骑抿唇微笑,行马上前跟郑王熙禀明。
得到统帅同意后,那位年轻的骑兵放缓马儿,朝楼上好友招了招手:“酒来——”
酒壶从东楼抛到街上,那位金莲花骑的手臂迅速在空中捞过酒壶。军人朗秀容颜,羽眉轻扬,他咧嘴一笑,露出洁白的牙齿,随后仰头在街上豪饮。
酒水沾落在年轻张扬的脸上,从酒水晶莹剔透的水珠里,映照出那日云霁金龙的盛景。
郑王熙一边行马,一边饶有兴趣坐在马上半侧身,嘴角凝起一丝爽朗的笑意,他饶有兴趣看着麾下将领饮得快活自在时,举起酒壶快乐高呼:“此生最恨事,未生酒泉中!”
那曾是一支披着即墨城星辰灿烂的军队,他们马蹄踏着如金鳞般的日光,成了那日即墨城所有少女们的心上人。
这一次他们的最前方没了郑王熙,于是一群矫健的猎豹就变成了一群落败的鸭子,灰秃秃跟在道幻缘和龙心卫的后面,没人有脸正视前方,更没有颜面去见那位正在东极宫大摆宴会,打算犒赏军队的大平新帝——他们曾经的长官。
道幻缘走在最前面的,自然看不到这些金莲花骑们的表情,他盯着前方,眼里也只有正前方。
前方不仅有正替他牵马坠蹬的神藏,还有久违的东极宫渐渐从浓雾中显现出形,国歌在即墨城四周传唱,迎接一位胜仗将军的凯旋——他,崂山宫的青君脱下道袍,以道幻缘的本来身份堂堂正正回来了。
“本以为先帝驾崩,臣之前与先帝击掌为誓的约定就不算数了。”道幻缘坐在马上荣辱不惊,他伸手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两把佩剑,一把是他自用的银白之剑,另一把就是神藏一怒之下送还回去的誓约金剑,“但没想到神藏大人如此信守承诺。”
“先帝应下的约定,我绝不会让它落空。”神藏把双目放空,不紧不慢替道幻缘牵马,恭敬地将这个年轻人接入东极宫中。
“哦?”道幻缘不在意地笑了笑。
神藏强压下烦躁的情绪,他仍然在意道幻缘的身份,在意道幻缘曾对自己那般不屑,贬低他的自尊和骄傲,让他感觉自己一文不值:“先帝当年把誓约金剑赐给我,要求我为他赴汤蹈火,鞠躬尽瘁。所以纵然赠剑者已逝,我这个收剑者却要履行我的承诺到最后。我这么说……道将军明白了?”
“等一等……”道幻缘皱着眉,“先帝要求你为他赴汤蹈火,鞠躬尽瘁?”
“是又如何。”
道幻缘笑了:“你知道这话最开始,是先帝跟谁说的吗。”
神藏牵马的手停了下来,他的身形僵凝,握着缰绳的手也在打哆嗦:“我只知道金剑一开始是你父亲的——”
“就在这里,就在这即墨城。”道幻缘的眼神毫无感情,叙述那个故事,“我的父亲冒天下之大不韪,扶了先帝一把,替他做了不该做的孽,杀了不该杀的人,让他从郁郁不得志的姜王子冲,变成大平的主人。因为我的父亲收下了先帝送他的誓约金剑,到死都在履行那个‘鞠躬尽瘁,赴汤蹈火’的承诺。他用金剑割破了自己的手,双手捧着金剑,血流不止,对先帝说‘我势将弓拉满,射破炎天;我必把剑出鞘,割裂贺仙。’你瞧,我父亲为了履行这个承诺,把命都赔进去了。现在,从你口中又听到这个承诺,我只觉得很好笑。”
神藏哑口无言。
道幻缘解下金剑,扔给他:“我父亲被弋家构害,死于非命。那日先帝高坐龙台上,在子舍脂的百日宴上漠然进膳,亲眼目睹这把金剑落在一个不知名的近卫兵手里,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。因此我恨这把剑——但来的路上,我听人说神藏大人你很了不起,我的父亲命丧这把金剑之下,你却亲手拿这把金剑,为了先帝砍了自己父亲的头。所以我这一路上思来想去,实在佩服你那份果决,金剑你拿回去吧,没人比你更能履行这把剑的承诺了。”
金剑扔回自己怀里,神藏下意识接住,他把剑狠狠搂在怀里,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后,又一次漠然替道幻缘牵起马头。
路上,神藏冷冰冰说出一句话:“先帝骗我。”
“先帝骗的人多了去,你不用太难过。”道幻缘不可置否。
下一刻,神藏伸手优雅拂去脸上湿润的泪,他勾起唇角,梨涡恰到好处的浮现,是一枚不经意的悲伤种。他的笑带着一种自嘲自讽,但渐渐又变成一切都无所谓的坦然。
——“可我心甘情愿被骗。”
他拉着道幻缘的马,一步步走向东极宫:“欢迎回来,道将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