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一百壹十八章】（2 / 2）
与道幻缘的热情相比，子孤熙冷然听着的样子，更像一枚熄灭的太阳，明明他周遭的一切星辰都在散发光亮，众星汇聚在太阳的身边，却只有他在逐渐熄灭。
“是吗。”子孤熙问。
道幻缘停止了激昂的语气，因为大段话语让他呼吸不太顺畅。可他仍深情地望着子孤熙，顺着正平复的呼吸，他无比真诚地说：“你想要任何人的爱都可以。今天你很累了，去睡一觉，所有的事情交给我处理。我向你保证，今夜之后一切都会变好。”
“所有人都爱我吗。”子孤熙笑了，“难道宋王皓也会？”
道幻缘失声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子孤熙，刚才听到的话在他耳中无比滑稽：“难道还有比宋王皓更爱你的人吗，我比不上、神藏也比不上，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更比不上。若你肯回馈对霍萨兹尔三分之一的爱给宋王，他早就甘愿被你驱使，毫无怨言。”
子孤熙缓缓踱步走上前，他听着道幻缘的话，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。
到最后他们鼻尖贴着鼻尖，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，说着诡异的对话，连对方呼吸时吞吐的热息都近在咫尺。
子孤熙伸出手，轻轻替道幻缘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，当这个动作完成的时候，他的手指又缓缓向下，从耳根到脖子一路下滑。
手指透过皮肤，感受到了这脆弱脖颈下动脉在有力地跳动。
“或许你说的对。”子孤熙张开五指，用一种缓慢的姿势，渐渐握住了道幻缘的脖子，在他这个动作完成的过程内，道幻缘垂眼看着，却没有制止或反抗，直到他的脖颈完全被子孤熙握在掌中。
“可朕认为臣子要做的首要，是替朕保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，做朕让你们做的事。”子孤熙一字一句，慢慢地说，“比起霍萨兹尔，更让朕感到不可控的人……是你才对。你可以无法无天做任何事情，还想让朕也按照你的心意，难道朕还要原谅你在这个皇宫里、在朕的地盘内随意进出，生杀予夺。甚至连朕身边最信赖的亲信都可以与你绑在一条船上，你好了不起的本事。”
“是我做错了吗。”道幻缘反问他，“居于高塔的杀神，战无不胜的将军，——要是在战场上敢于拼死一搏的舍得都不剩了，你还剩下什么？”
子孤熙的回应是：“朕没你想象中那么喜欢这位置。”
对道幻缘来讲刚才的争执、现在的对峙，整整一切加起来，都没这句话来得严重。
那个身着鲜红军服的道将军挑起了眉，一副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，只是长久以来燃烧在他眼中，一直都在努力迸发着的、类似于狂热、痴迷、向往齐聚的焰火，一下子从他眼中消失了。
他早就失去……不，应该说是从未拥有过——那个可以不需要敬畏之心，就敢剑挑日月，征服西疆的豪气少年。
真是可笑，这十六年在道观里他磨锋试刃，就为子孤熙有朝一日，能用他道幻缘所化为的剑，肆意指向世界之巅。
一起成就至上的剑与剑道。
看来这剑客不配成为他的主人。
道幻缘大笑着哭泣，用手抹干了脸上莫名其妙的泪，随着子孤熙的松手，他缓缓跪了下去：“原来如此，是臣自作多情。陛下要怎么罚，臣都认，也不得不认。”
直接与跪在地上的道幻缘擦肩而过，不去理会。
寂静的黑暗里子孤熙连眼神都是死的。
他径直走到霍萨兹尔的床前，坐在霍萨兹尔的床边，注视床上这个人，不断转动的视线暴露了他内心的犹豫。
“离开这里。”子孤熙对道幻缘甩下一句话，“做好你龙心上将军的本职。”
在绝望中起身，道幻缘无奈地自嘲。他走出这座宫殿，抬头望着无月亦无星的天空，突然辨不清方位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。
宫殿里剩下的两个人，则又恢复他们最初时的状态，没有交流，没有言语，有的只是互相撕裂的演变过程。子孤熙朝霍萨兹尔伸出手，他盯着对方那双灰白色的眼睛，里面无悲无喜，霍萨兹尔经此之后，身体基本上废了八成，他的手脚四肢都变得软绵绵，瘫软垂在床上，几乎不再有任何可以行使的力气。
霍萨兹尔还活着，但此刻子孤熙更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。
曾经他们两个人有一种共同的语言，不同于霍萨兹尔用汉语时的针锋相对，也不似子孤熙用西域语为心爱之人唱《野那阿》时的深情缱绻。
子孤熙的手指摸上了霍萨兹尔的脸。对方紧闭眼睛，拒绝和子孤熙的任何交流。
霍萨兹尔的身体在颤抖，如在林深见火，仓惶逃避的迷鹿，好不容易走出烈火囹圄，却发现火舌早在前方，等待着一击席卷——真让人觉得恐怖。
挣扎着从床上下来，霍萨兹尔瘫软得像个废物，愤懑之余，霍萨兹尔想用手掐住对方的脖子，让食指和拇指狠狠抵在对方的咽喉。他努力想要控制着双手，来实施他的意志。
虽然霍萨兹尔清楚得很，子孤熙随意就能挣脱这毫无伤害力的束缚，再反手将他制服，吹灰之力而已。
寒风透过衣襟，雪风全部灌入领口中，冷到人的骨子里。曾经春风凉柔如垂丝海棠，海棠低首落在他肩头，轻轻拂去时真觉得花团锦簇，人间极美。而现在，雪风又落他肩首，却仿佛——是狰狞鬼魅在他肩头抚摸，猛兽的舌尖倒刺在刮他血肉。
他们两人战争正在空寂的战场上打响，远处却传来了非常可怕的哭声。
皇宫的四面八方传来悲戚戚的哭喊，在恐怖的黑暗中活像鬼叫，让控制不住身体的霍萨兹尔甚至产生一种感觉。尽管他不知道这是在哭谁的死去，却让他也想跪在地上大声悲号。
不远处传来神藏略显仓惶的喊声，告诫整个皇宫今夜的变故：“太后驾崩，今宫皆哀——”
今夜无月，是太后的死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