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-柯念（1 / 2）
爸爸过世的时候, 我在上初中。
当时我正在上数学课, 数学老师在黑板前面大刀阔斧地讲着三角定律, 我坐在最后一排，晒下午最温暖的的阳光，昏昏欲睡。
然后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, 班主任沉着脸出现在了班级门口。
我顿时清醒过来，以为班主任要把我提出去训话。结果她却只是目光哀痛地看了我一眼, 然后很是温柔地说了一声, “柯念, 你出来一下。”
我不以为意, 直到出门的那一刻，我都还以为班主任是要教训我上课打瞌睡。
可一出班级门，班主任忽然冲着我叹了一口气, “柯念, 你妈在楼下等你。”
我没明白, “我妈？她来干什么？”
班主任看了我一眼，眼神有些奇怪, 奇怪得让人觉得很不舒服。
我皱着眉头, 希望班主任把话说清楚了，可她却犹豫了好半天，只说了一句, “你见了你妈就知道了。”
听到这话, 我心里十分不爽, 因为我最讨厌人吞吞吐吐, 不把话说清楚了。
可班主任到底是班主任，我也不能直接甩脸色，只能沉着脸独自一人下了楼。
走到二楼的时候，我就远远地瞧见了站在一楼的妈妈。她站在阳光之下，消瘦的背影被拉的很长。不知为何，我当时看着她的背影，觉得她好像格外的忧伤，甚至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，她便一下子比昨天苍老了许多。
“从今往后，就只有我和你还有弟弟三个人了。”妈妈一看见我，就立刻抱住了我。
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，但是我却清楚地看见，妈妈的眼眶是红的。
我愣了一愣，乱糟糟的脑袋里还萦绕着前几天看过的。
“你和爸爸离婚了？”我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话，然后我就感觉妈妈身子一僵。
然后我就听见妈妈颤抖着在我耳边道，“你爸心脏病发，死了。”
说完，妈妈就大哭了起来。
而我仅仅只是觉得眼睛有些涩，只是觉得鼻子有些酸，只是……
或许是因为盯着太阳看的太久了，也或许是因为刚刚上课打瞌睡而照亮了，总之我断然没有觉得我是在伤心难过。
为什么这么说呢？
因为我对我爸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。
他因为生意的事情，常年在外，而且据我所知，他在外面的女人数不胜数。眼下这个家对于他来说，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家，而是一个可以为他提供“成功人士”这个标签的工具罢了。至于其他的……
呵，或许这个家唯一对于他有些价值的，那就是柯泰了。因为柯泰作为他名义上仅有的儿子，拥有着他柯家血脉，是他的唯一继承人。
只可惜，柯泰年纪太小了，才上小学的他根本没有办法继承公司。
于是公司就落到了妈妈手里，妈妈为人谦和，甚至还有些懦弱，根本就不适合做生意。
我曾经在半夜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妈妈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哭，我知道她很痛苦，但当时我什么都帮不上忙。
我只盼着，能够快快长大，那样就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妈妈分担了。
可现实就是，老天爷根本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，灾难就落下来了。
妈妈不会管理公司，而公司里那些隶属柯家的亲朋好友们，则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等着，想要一举夺走那些他们觉得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。
妈妈实在没办法了，就向娘家人求救。一时之间，柯念的表哥表姐，阿姨舅舅，一个个都进入了公司。最终，将整个公司搞的乌烟瘴气，生意一日不如一日。
即便这样，妈妈都坚信着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。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回家，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哭。
我走过去，问她，发生了什么事。
妈妈看了我一眼，又哭了。
我就看着在短短三年之内，一下子就好像老了十几岁的妈妈，看着她无助得就好像一个孩子似的。
她说，“念啊，咱家没了……”
我不懂，什么叫咱家没了。
要说一个家里的男人死了，就叫家没了的话，我们家早几年，在我爸死的时候，我家就该没了。
这会儿，怎么可能又没了呢？
后来妈妈解释，“你舅和柯家的人联手，把我踢出公司了，我们什么都没有了……”
我一下子明白过来，妈妈说的，原来是这个。
我笑了笑，搂着妈妈的头安慰，“没事，没事，咱家不会没的，还有我呢。”
说话间，我就看见刚刚放学回来的柯泰叼着一根冰棍出现在了书房门口。
说实话，以前我挺嫉妒柯泰的。谁让他是男的，谁让老爸只把他当回事，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才是家里的未来呢？
可现在不了，我觉得柯泰挺可怜的，因为他傻乎乎，什么也不懂，每天就只知道傻乐。
我伸出手，朝着柯泰招了招手。
柯泰快上初中了，个头一下子窜起来，都快和我一般高了。
我拉着他的手，然后一手又搂着妈妈，我说，“阿泰，有姐姐在，你什么都别担心。”
……
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只是当时看着妈妈，看着柯泰，我觉得有责任站出来，承担起整个家的责任。
那时候，我高三，忙着高考的同时，因为我们住的房子是公司名下的，而眼下妈妈在公司没了股权，于是我们一家人就被赶了出来。
当时柯泰傻乎乎地在骂舅舅没良心，我一把拦住了他，说，“有什么好骂的，骂了就能让他把良心捡回来了吗？且安静会儿，咱一家人走的体面点儿。”
说完，我看了一眼身后的舅舅。
当年那个穷酸到要在妈妈跟前哭着要钱的人，如今换上了西装皮鞋，手里还带着好几十万的手表，一下子把自己包裹成了“成功人士”的样子。
看着他，我忍不住就冷笑了一下，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说道，“不管怎样，祝你以后，家庭美满，财源滚滚！”
说完，我带着妈妈和柯泰两个人去了姥姥留下的祖屋，在那完成了我的高中学业。
大学四年，我真的是卯足了力气学习，才让自己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，成为一个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一个足够优秀的人。
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继续深造的时候，我独自一个人去找了舅舅。
“舅舅，你也知道我们一家人这两年过的很辛苦，我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了。”我脸上堆着笑。
那笑容是我练习过很多次的结果，连我自己都快相信我自己是真的在笑了。
舅舅看着我，那时候的他，比起几年前刚刚分别时的他，已然胖了一大圈。他腆着个大肚子，本就不大的眼睛，如今在脂肪的挤压下变成了一条缝，几乎都要看不到了。
思量了好半天之后，他咳嗽了一声，“柯念啊，不是舅舅不帮你，是咱这公司最近生意一般，实在是容不下你这样的高材生。”
我会意地点了点头，然后没多说什么，直接就转身走了。
舅舅拒绝我，是情理之中的事情，我并不觉得意外。
而我在明知道结果如此，却还要去找舅舅的原因只有一个——
那就是我得表现出我的善意，我必须告诉所有人，我给过他们善意。但结果他们拒绝了我，然后将我生生推向了他们的对立面。
舅舅有个独子，本来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。那会儿舅舅穷困的时候，舅舅就一直盘算着让表哥去当个看仓库的。而眼下舅舅发达了，我这个没用的表哥就立刻当起了二世祖，成天游手好闲，不干正事。
我找到他的时候，他正躺在KTV的包厢里面，左右手都抱着美女，整个人醉醺醺的，却还不忘着调戏人。
“美女，来喝一杯？”
我笑着推了推他，“表哥，你不记得我了？”
表哥慢悠悠地睁开眼，然后顶着两坨绯红的面颊，呵呵一笑，“妹妹……我的好妹妹……”
说着，他一把抱住了我。
我皱了皱眉头，却依旧笑着，“表哥，我看你这个玩的不够尽兴，不如我带你出去找乐子？”
这人啊，从有钱变得没钱了，容易激发人的斗志。但如果从没钱，一下子变得有钱了，就很容易堕落。
随便找一点新鲜的，有趣的事情一勾，那些人准上钩。
表哥本来就是个爱玩的人，柯念很快就把他带进了一个只有有钱人的圈子里。
那时候，我是一个投资公司的小顾问，赚钱那是次要的，主要的是我通过我的工作，让我自己成功混入了富二代的圈子。
当时公司里的组长总说我，说我业务能力挺好，为什么不去挖掘那些有用的客户，却成天和一群不务正业的富二代呆在一起。
那是他不知道，这群游手好闲的富二代，可有用处了。
表哥这人吧，没什么本事，但争强好胜的心却十分了得。
比有钱，比手表，比豪车，比豪宅，比胆子大……
但凡能比的，都要比。
在一个圈子里比完了，他接着再找另一个圈子比。
总之那段时间，表哥的名字很是响当当……
我就看着他，看着他纸醉金迷，看着他沉沦，看着他堕落。
那段时间，妈妈见我心情很好，便总问我是不是恋爱了。
我说不是，是觉得天道有轮回了。
然后不过半年，表哥闯了大祸，开车撞了人，而且还被查出了有毒瘾。
人进了局子，舅舅着急了。虽说儿子不争气，可是就等着他这个儿子继承家产呢，结果竟然出了这种事。
他想了很多办法，想把表哥从局子里弄出来。我能让他如愿吗？那当然是不能的了。
不仅不能，我还让表哥在戒毒的时候好好“享受”了一番。等人从戒毒所里出来的时候，表哥痴痴傻傻的，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。
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我本以为我自己会笑的，但是我没笑，甚至连一点儿想笑的感觉都没有。
我就坐在阳台上，看着天上那轮月亮，一直在思考这一年多来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，到底值不值得。
我没想出答案。
而这个时候妈妈走了过来，给我批了一件外套后，她便坐在了我的身边。
我恍惚了一下，因为妈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坐在我身边过了。
“你表哥的事情，你听说了吗？”妈妈说这话的时候，颇有惋惜的感觉。
我在一旁点了点头，应了一声。
妈妈就在旁边叹了一口气。
我便有些好奇，“他们一家子把咱们害惨了，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他们家应该有的报应么？”
妈妈一愣，打量了一下我，“那也是大人之间的事情，你表哥也没做错什么。”
那我和柯泰做错了吗？
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做错什么了吗？
可人家依旧没有放过我们一家人啊！
这个世界是很残忍的，只有强者才有权利去谱写历史。
那个时候，其实我的收入已经很高了，甚至都已经超过了柯氏公司的收入。
主要原因，还是因为舅舅他们那群人的经营不善，再加上有表哥这样的蛀虫，公司早就已经空了。
在所有人眼里，那就是一家不值钱的公司，根本没有拥有的必要。
可是我还是把柯氏的公司收购了，原因无他——
那本来就应该是我的！
在把公司收购回来的时候，我以为我会很开心，但事实上并没有。
我不仅没有开心，甚至还觉得有点儿难过。
因为在签合同的那天，妈妈病危进了医院，是食道癌，晚期了。
当时的我，手里有钱，有公司，我感觉我什么都有了。可是面对病床上的妈妈，我却什么办法都没有，我就只能看着她痛苦地掉光了头发，就只能看着她每天什么东西都不能吃，只能喝一点儿流食，只能……
柯泰经常偷偷抹眼泪，“咱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，可结果妈妈却不在了。”
我就一直在想，我这一年多的时间，机关算尽，到底是为了什么……
得到眼下这样的结果，我开心吗？我快乐吗？
我不知道……
妈妈过世的那天，我难过极了，上网随手加了一个网络上的好友。
我把自己乔装成了一个男人，而为了乔装的比较真实，我便代入了柯泰的生活。
柯泰去年上了大学，平时闲着没事会和我说点儿有关于他在国外上学的事情。
我便把那些事情都带入到了我的角色里面。
或许是因为妈妈走了，柯泰也走了，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，没了生气。
我实在是太孤独了，竟然沉浸在这个伪装的游戏里面。
而我从对面那个小丫头嘴里面也了解到了不少事情，有关于她家的，还有更多，关于她姐姐的。
这小丫头才上初三，因为不好好学习，被她爸妈丢到了国外去上高中。
那会儿我闲着无聊，就会安慰她几句。这一安慰，她便忍不住会抱怨她姐姐的事情。
这一来一往，我倒真的听了不少有关于这丫头姐姐的事情。
因为我也有一个弟弟，所以我实在很了解那丫头姐姐的所作所为。
不知不觉间，我的心里渐渐就有个一个女人的形象，成天念叨，对自家妹妹恨铁不成钢。
那样子，倒是和我很是不一样。
毕竟柯泰比较省心，他这人乖的很，不是很让人操心。不过有时候我也在想，就柯泰这样子，以后能好好管理公司么？
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，眼下我也考虑不了太多。
后来有一天，柯泰和我说，他恋爱了。
我这操了好几年当妈的心，终于有一天柯泰要成家立业了？
可仔细一盘算，好像恋爱离成家立业还有一段差距。
不过这也不重要。
总之我抱着一颗好奇的心，去了一趟柯泰的学校，在那里见到了林子兮。
我第一眼看见林子兮的时候，我就被她给惊艳到了。
要说，这么多年来，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没有见过？
妖艳的，清纯的，呆萌的……
我见过太多女孩子了，却只有她一个人，让我眼前一亮的感觉。
不得不说，柯泰的眼光是真的好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竟然心里有了些酸意，开始有些嫉妒柯泰，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女朋友。
我看着林子兮，看着她笑得那样天真，看她一举一动是如此的赏心悦目。
人都说有一见钟情，我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，我只知道我好像有点儿喜欢这个林子兮了。
可不管怎么说，林子兮是弟妹，我再怎么不忌惮世俗，我也不能抢了柯泰的女友。
只是我留了点小心思，推掉了最近几天的工作，然后刻意留了几天的时间出来，说是要逛逛学校，其实就想和林子兮多呆几天。
这丫头实在是太讨喜的，礼貌又风趣，和她聊天，我感觉我沉浸在她那如水的眼神里，都有些挣脱不出来了。
我觉得她也有点儿喜欢我……
可能是错觉，但也可能是真的。
因为她看我的眼神，实在是太迷人，太让人动心了。
可是再美好的事情也会结束，更何况她们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呢？
在预定的日期结束之后，我便依依不舍地回了公司。
在那以后的许多夜里，我的脑海里时常会冒出林子兮的影子，她是那样的青春靓丽，那样惹我心动。
我很想去找她，可是我知道我不能，因为我一旦见到她后，我一定会舍不得放开她的。
然后这个时候，那个和我聊了许多年的小丫头忽然提出了要视频的要求。
我本来推脱了很多次，但那一天不知道怎么的，我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。
只是在打开摄像头，看着摄像头的电源键亮起来的那一瞬间，我又忽然后悔了。
因为我忽然觉得，我好像在把对林子兮的思念转化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。
这样的方法不对，而且还很有可能会给我带来麻烦。
这么一想，我立刻转过了摄像头。
那小丫头倒也聪明，并没有直接露脸，我就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。
而为了维持我之前的伪装，我还特意打开了变声器，让我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。
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和人聊了点什么，只是在结束视频之后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，看着天花板，觉得心里特别的空。
这么多年，我到底在伪装什么，又是为了什么而伪装……
我好像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。
但是我很明白，当我披上伪装，在网上和那丫头聊天的时候，我很轻松，虽然带着伪装，但是我的内心十分的轻松。
我不需要忌惮什么，因为即便是说错了，我也无非只是失去一个网友而已。
这对于我来说，根本算不上什么。
而现实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。
我每天都要考虑别人在想什么，然后要考虑我接下去要怎么做……
虽然收购了柯氏，我也正式拥有了柯氏，柯氏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友们却从来没有停止想要掠夺我的想法。
我真的好累，真的太累了……
*
几天以后，柯泰给我打了电话，“姐，你有空么？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似乎是不太开心。
我合上了工作用的笔记本，然后耐心地点了点头，“有空，你说。”
柯泰说，林子兮和他分手了，说是性格不合，他答应了。可是回到宿舍之后，他越想越难过，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。
我拿着电话，手因为激动而抖了抖，不过我很快就深呼吸了一口，然后尽量平静道，“我知道很难过，但是人和人相处，你很难勉强，所以倒不如就这样放手。”
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说点儿什么，因为我存着私心，我盼望着柯泰和林子兮分手，然后我就可以去找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人了。
那天晚上，柯泰似乎是喝了酒，所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。而我，则是定了机票，连夜去了学校，直奔向了林子兮的宿舍。
天啊！
在重新见到林子兮之前，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很激动，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，一定会很难放开她了。
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，我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，我竟然直接冲上去立刻吻住了她。
她就是我生命里的阳光，就是我熊熊燃烧的，如火焰一般的生活中的助燃剂。
她是那样的美好，她让我的心一下子找到了依靠的感觉。
林子兮曾经问过我，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。
我说不知道。
我说，可能就是因为我见她第一眼的时候，她冲我笑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