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晚安，我碎了。（1 / 1）

似乎每个学校，都有一座致远楼。“淡泊以明志，宁静以致远。”也的确是适合用来给教学楼命名。

段子秋站在“远”字下方没有指针的石英钟上。风很大，把他身上那条英伦风格的短裙向上吹得要飞起来。“也许跳下去就能飞起来。”段子秋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。要开始了，今天的梦。

致远楼里陆陆续续走出学生，段子秋在楼顶坐着，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哪些教室关了灯，又有什么学生走出教室。有一间教室特别熟悉，在意识拉到贴墙一边的某张桌子上时，场景突然变成了白天他在这里趴着写作业的场景，闪现了一个女生来挽着他的手要他站起来陪着上厕所。段子秋被梦境操控着从桌缝里摸出手机，站起来和女生边说边笑，就要迈出那一步，又突然接收到“我不是在楼顶吗？”的讯息，一瞬间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。

风还是很大，钟上的人站了起来，一只脚就要迈出去，侧着脸笑着对旁边的空气张着嘴。“还好！”段子秋在心里想着，赶紧把脚缩了回来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近几天总是做噩梦。性别不定，场景不定，情节不定，对梦里自己的控制权也时有时无，。来过几次以后，段子秋已经有了做噩梦的经验，并且能在获得身体控制权的时候做出安全的选择。不知道今天的剧情是什么。

眼前黑了下来，这种情况往往代表着场景转换，有时是一瞬，有时不知道过了多久。段子秋耐心等待着这段时间过去，不多时，眼前又出现了画面。这画面挺眼熟，段子秋看着刚才闪现场景中出现的教室和身周的布置，还有坐在他面前的穿着英伦风短裙写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的女生，听见自己说：“我们去上厕所吧!”

是有一点尖锐的女性声音，语调丰富。

坐着的女生从桌缝摸出手机，微微笑着说：“好呀。”站了起来。现在已经可以确定，这就是刚才的场景，只是他的身份换了。自己刚才的应对让这个梦境无法继续下去，所以产生了改变。段子秋有经验。

两个人亲亲密密走向厕所，但没有挽手。这很正常，梦本来就是变幻多端而不稳定的，即使他做的噩梦总体来说还算有逻辑，但时不时抽个风胡乱切场景或者同一场景细节改变都是很常见的。面前的走廊很寻常，是正常高中走廊课间会有的场景，有学生和他们一样手挽手一起走，有的在打打闹闹，还有些人靠在围栏上，看着楼下的小广场。夏天，二楼，段子秋注意到，还不限制学生着装。水泥地，围栏贴了白色的瓷砖，小广场种了两排银杏树，枝叶繁茂，苍翠欲滴。学生们服饰不一，但都简单清爽。阳光正好，还有点美好青春的味道。

“镜子，你又在照镜子呀。”耳边传来了柔柔的声音。我叫镜子，还很喜欢照镜子，这什么奇怪设定？“自己”状似不好意思的轻轻拍打了一下这姑娘，段子秋在心里默默吐槽。

走进厕所，说话温柔的女生去找了个坑位，“自己”却是走到厕所大开的窗户边，对着玻璃上的倒影开始欣赏，没有要上厕所的意思。段子秋还没闹明白不上厕所跑来厕所照镜子是个什么操作，一起来的女生已经上完厕所，看到他的行为，很是担忧地说了一句：“小心一点，别掉下去了。”这句话一完，刚才还大小正常，窗沿到胃部位置的窗户一下变成一个开了一半的落地窗，段子秋就站在那开了的一半旁边，还有点摇摇欲坠，朝下看去，明明只是二楼的高度，却硬生生显示出了刚开始时从楼顶到地面的距离。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刻回来了，但下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吸力极大，让他不能好好站稳，后面的人还朝他伸出了手，按照惯例，他要被推下去了。段子秋看着那女生伸来的手，很是想喊一句：“别碰我！”只是浑身的劲都用来与引他落下去的吸力抵抗，张不开口。

但女生把他拉了回来，她的手隐约给段子秋留下了“温暖”的感觉。心底泛起一种带着微酸的甜意，我喜欢她，段子秋想。不对，是“自己”想，段子秋心里拉响警铃。他似乎是梦中人，但又很玄妙的知道自己不是梦中人，因此能体会到梦中的情感，但有时又能察觉到梦境的突兀。这种突兀很是迷幻，在段子秋坐在楼顶上的时候，场景闪现的时候，身份转换的时候，觉得这些场景是正常的应该发生的真实场景，知道自己在做梦，但感性上觉得自己确实在这样生活，但在有时候，比如刚才，明明完全沉浸在“镜子”这个身份中，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触觉和心底的悸动。

两个人挽着手回教室，刚才阳光灿烂的天空此刻布满了老旧棉絮般细密而泛着灰的云，空气变得湿润，行动间也像是被增加了阻力而变得迟滞，与此同时，刚才还生动活泼的学生们全都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他们。环境变化倒是没给段子秋带来太多压力，以前梦境的危险也多来自于环境变化，但人群的改变让他有点心底发毛。这群人看着跟电影里要丧尸化的人似的，待会一起扑上来他可不一定跑得过。旁边的女生开始和他聊上次的月考，正说着排名，突然就站在原地埋下头开始抽泣。段子秋查觉“自己”心底升起一股慌乱和疼惜，不受控制的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找纸。余光中，周围的学生好像离他们更近了。“大姐，别哭了。”段子秋在心里想：“咱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啊，我不想来一段末日跑酷啊。”

异变突生，周围的学生呲牙咧嘴地朝他们跑来，很快，一个血盆大口就到了段子秋跟前，但这次他并没有获得身体的控制权，只能站在原地低头在身上找纸，好像除了身旁正在哭的人，其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出人意料，那些仿若丧尸的学生竟然只是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，倒像是在躲避什么。很快，段子秋就知道他们在躲避什么了。身后一阵一阵热浪袭来，不断迫近，一个跑得慢的学生身上腾起火焰，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，被烧成了灰。段子秋还在不受控制地找纸，身旁的女生却慢慢萎顿了下去。

“阿纸！”段子秋听见“自己”焦急的声音。喊出这个名字后，那女生和周围所有人，全变成了活动的纸人，女生的萎顿，是因为她被自己的眼泪打湿，纸被沾湿，支撑不住了。一个又一个纸人在他们身边燃起，段子秋焦急万分，刚才乌鸦嘴没把他从窗户摔下去，还送了一把温暖，感情是在这等着，女生被眼泪打湿，火就烧不着她，自己被她眼泪定在这里找纸，一准被烧，说不定自己被烧死了她还刚好干了，起来拍拍灰就走了，这可如何是好。

段子秋正急着，火就来了。看不到实体的火焰，只是走廊里一片通红，带着烧灼的热度，段子秋心如死灰，好吧，今天就这样了，赶紧醒吧，不知道又是凌晨几点。同学变成的纸人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，女生身上的水迹也渐渐干掉，段子秋……段子秋一点事都没有，就是有点热。奇怪，不应该啊，他想。女生慢慢站起来，看着段子秋，眼神哀戚，就那么看了一会儿，段子秋才发现不是对方故意用这眼神看着他，而是，对方在哭，但眼泪被蒸发干了。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，他感受到自己心底升腾起的巨大恐慌和难过，他听见自己说：“对不起，没有纸。”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女生也在自己面前腾起火焰。一阵风正在此时吹来，一边吹着女生往天上去，一边加剧火焰燃烧的速度，直到最后，女生也化为飞灰。

段子秋回到了“远”字下方，他低着头，一滴又一滴的水在他视线中下落，好一会儿，他才意识到那是“自己”的眼泪。他听见“自己”说：“阿纸，晚安，我睡了。”眼前的场景就天旋地转，“自己”跳楼了，半空中，他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。“靠！给我起来！”段子秋在半空中使力，反正梦里充斥着不科学，只要意志坚定，半空飞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啊。眼见着就要落地，段子秋感觉身上一轻，心也跟着一轻。但还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，发出碎裂的声音。他低头一看，正是“自己”，裂成了边缘锋利的好多块，渐渐的，还能反射出周围的景象。段子秋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，一只黑色的乌鸦，在“自己”的尸体上盘旋。

楼里走出来两个清洁工，看见这情景，一边嘟囔着：“这镜子碎了呀。”一边拿着清洁工具开始打扫。

周边一切变得模糊混沌起来，段子秋知道，梦要醒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