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太监（2 / 2）

他用着气声说话时，察觉不出异样，此时用着寻常音量，一下就能分辨出他声音里的特别之处来。

他的音色没有寻常男子的粗狂浑厚，反倒显得有些尖细平滑。

郭玉培虽然干瘦，也上了些年纪，面上有皱纹却无须。只是除了这些小地方，别的没有什么和常人不同。

“接着。”郭玉培随手将九连环抛到少年手中，走到桌前，打开了他带来的锦盒。

里面是红绒的布，放置其上的是两颗乌黑发亮的浑圆珠子，郭玉培将两颗珠子握在手心里，刚好能一只手抓稳的大小。

郭玉培将俩珠子抓在手里，掂量掂量：“分量足，好。这儿没你事了，看看走这一趟给你冻的，去暖和暖和吧。”

少年刚放在火上准备烤烤的手一顿，不敢置信：“郭爷，您这就卸磨杀驴了？”

“这什么话？真驴我可不杀。”郭玉培手里俩珠子灵活转了两圈。

少年倏地站起身，手里九连环一抖，不知怎么就解开了，看得郭玉培双眼发直。他一抖袖子：“郭爷，我可去了。”

“诶，你这怎……”郭玉培端着架子，磨磨蹭蹭想问，就见少年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，走进寒风里。

走到演武场，营地里数十人都在，站在梅花桩上扎着马步，冯良和曾葫芦就站在最边上。他们头顶着一碗水，左右胳膊各提了一只木桶，瞧着两人不住发颤的胳膊，那桶里头应当也是装满的。

演武场边缘还放着同样的一套器具，少年知道这是等着他呢。

手里执着荆条的吴师傅向他看来，少年小跑几步，借着力双手握住木桶，一跃而起，稳稳落在了梅花桩上。

他伸平胳膊，笑嘻嘻地道：“吴师傅，帮个忙？”

吴师傅瞥他一眼，走到地上的白瓷碗前，脚尖微微使了巧劲，瓷碗被踮起落在他的脚背上。

“接着。”吴师傅话音一落，脚背上的白瓷碗腾空而起，直冲着少年头去了。少年双目紧盯着，算计好了时机，伸长了脖子去接，竟然真给他接住了。

白瓷碗落在他头顶，碗中的水晃了晃，只撒了几滴，恰好落在后颈，给他冻得缩了缩脖子。

荆条在小腿上抽了一下，吴师傅冷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：“站上去可就不许动了。”

站在梅花桩上，寒风像裹挟着刀片，在脸上刮过。少年心里拔凉拔凉的，郭玉培那死太监，给他拿东西不就指着能偷半天懒么？

暖和暖和？提桶扎马步能暖和你还烧什么小火炉？

站满了一个时辰，吴师傅总算下令结束了。一群人还不敢立刻松手，下了梅花桩，排着队将木桶里的水带回师傅们住的大院，倒进院里的水缸中。

一群人半死不活地回到住处，瘫在大通铺上，这会儿有人送了饭菜来，各个又从拼着命床上爬起来。用力过度的双手还在抖，夹得饭菜撒了一桌。

那叫涂川的少年没动，等着最后去。他正靠着墙闭目养神，忽然听见一个声音：“涂哥，你先吃。”

他睁眼，面前一只手端着饭碗，他抬眼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孔：“木头，你自己吃吧。”

“就是，木头你一边去，涂哥吃我这份。”一个生得秀气的少年挤过来，端了两碗饭菜，往他手里一塞，自顾自端着另一碗开始吃起来。

涂川微微将饭碗一抬：“垶玉，谢了。”

入夜时分，所有人都睡了，涂川还醒着。他翻身爬起出门，上了屋顶。

天地一片白茫茫，倒显得有些亮堂。他原本还有点昏沉，冷风一吹完全清醒了。

身边传来白雪被踩得嘎吱嘎吱的响声，涂川头也没回，嘴里嘟囔一句：“老太监。”

“小太监将来老了不就也成了老太监。”郭玉培蹲在他身边，眯着两眼看着远方。

老太监说得对。涂川……不，黎祯惆怅地想，他重活于世已三年，但至今还未想通，他怎么就成了个太监呢？</p>